測量珠峰的武大人
記者:肖珊 通訊員:關琳
1975年7月23日,中國政府授權新華社向全球宣布:中國測繪工作者精確測得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的海拔高程,8848.13米!
1975年測量珠峰的國測一大隊隊員中,就有武大人的身影——我校天文大地測量專業1956級校友、今年82歲的張志林。
2005年3月15日,我國啟動珠峰高程復測,5月22日,國測一大隊的隊員成功登上峰頂,精確測定珠峰的最新高程為8844.43米,這一數據被寫進了全世界的教科書。我校大地測量專業1986級校友、海南測繪地理信息局副局長岳建利是現場總指揮。
2015年是我國首次自主完成珠穆朗瑪峰高程測量40周年。參加當年珠峰測高任務的國測一大隊6位老隊員、老黨員給習近平總書記寫信,匯報了國測一大隊的光輝歷程和年輕一代薪火相傳的奮斗足跡。習近平回信說,40年前,國測一大隊的同志同軍測、登山隊員一起,勇闖生命禁區,克服艱難險阻,成功實現了中國人對珠峰高度的首次精確測量。黨和人民沒有忘記同志們建立的功勛。習近平稱贊,他們的事跡感人至深。
近日,我們采訪了四位測繪校友,他們分別是:張志林,岳建利,陜西省測繪地理信息局局長、攝影測量與遙感專業1985級校友楊宏山,國測一大隊“90”后年輕隊員、測繪學院2009級校友王忠仁,講述武大測繪校友測量珠峰和傳承“世界屋脊精神”的故事,觸摸武大測繪遙感“世界第一學科”與珠峰測量“世界屋脊精神”之間如絲如縷的血脈相連。
張志林:1975年首測珠峰親歷者
記者:上個世紀70年代,國家各項技術條件還不成熟,登山和測量的設備都不像現在這般精良。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們獨立測量了珠峰的高度,這在當時意味著什么?
張志林:當時,珠峰高程數據一直被外國人壟斷,我們的版圖也使用外國數據,這與我國的大國地位不相符合。精確測定珠峰高程是國家尊嚴的象征,也是國家綜合實力的體現。同時,從地質學的角度來講,精確測定珠峰高程能為地質演變、合理有效地利用地球資源提供重要的基礎數據,這在維護人類生存環境方面具有重要意義。
▲1975年中國首測珠峰
記者:作為珠峰測量的老前輩,請能您描述下入選珠峰測量隊的心情。
張志林:能入選珠峰測量隊,我十分激動和自豪,心里想的全部是要為國爭光。我們從西安出發時,國家測繪總局首任局長陳外歐專程來到西安,動員我們發揚紅軍精神,學習王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我們每個人的想法都一樣:不惜一切代價,堅決完成任務,哪怕付出生命。
▲張志林在進行野外測繪
記者:您1975年參加珠峰測量時,有哪些難忘的回憶?
張志林:最難忘的是,登山隊員向珠峰頂端進發的那天,我早早做好測量準備工作,拿著4倍望遠鏡尋找他們登頂的身影。他們一行9人,像火柴頭大小的小黑點排成一列,緩慢小心地移動,終于成功到達頂端并將覘標豎了起來。覘標豎上去了,可不能因為被風刮倒而泡湯。我壓抑著興奮和激動,立馬投入到緊張的“搶測”工作中。我們8個技術人員第一時間展開了13個點位的測量工作,配合著重力測量、天文測量等方法,成功測量出精確度較高的珠峰高程,順利完成任務。
還有一次,我們親眼看到對面山坡雪崩的壯觀景象。明媚的陽光下,雪山一瀉千里,整個山谷濺起飛沫。這種電影里的場景發生在眼前,讓我感受到壯觀和震撼,也感受到人類的渺小和生命的珍貴。
記者:遇到了哪些困難讓您記憶猶新的?
張志林: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出發前,我們充分考慮到了珠峰地區特殊的自然環境對測量工作可能造成的影響,做好了各種準備工作。所以,除了初到高海拔地區產生的輕微高原反應以外,實際工作中并沒有感到特別困難。當然,由于分工不同,我最高只上到了海拔6200米左右。隊友郁期青把大地測量的重力點測到了海拔7050米,下來后就由重感冒引發肺水腫,前后住院200多天。說到郁期青,也有一件趣事:登峰前,他把簡單的行李放到朋友家,以備不測時給家里留點紀念。
有兩件小事,算是我遇到的困難吧。一是在珠峰外圍觀測時,我們要去建造一個尋常標,沒想到牦牛發瘋跑掉了,我和一個同志肩扛著幾十斤重的標材,從帳篷走到三公里以外的測量點上造標,一路都是起伏的坡地,累得夠嗆。二是在珠峰測量的某一天,我們的汽車陷在冰湖中,所有人光腳跳到湖里,用手挖石頭和冰塊,刺骨的冰水把我們的腳凍得像胡蘿卜一樣,全部失去了知覺。我們上來暖一暖,再跳下去挖,終于把汽車解救出來了。
▲在國測一大隊榮譽室為年青隊員講述野外工作生活情況
記者:武大求學期間養成的哪種能力或者品質,是讓您受益至今的?
張志林:“嚴謹細致,精益求精”,是我在武大求學期間形成的品質。開展測繪工作,僅有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的精神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有嚴謹的科學精神和嚴肅的科學態度。
記者:求學時有沒有印象深刻的小故事?
張志林:印象較深的是課余時間從事義務勞動。武測求學五年期間,基本上每天都要抽出一兩個小時從事義務勞動。各班分了地用來種菜,我們挑水、擔糞忙得不亦樂乎,菜收成后交給食堂,勞動果實大家共享。還有就是從事基建勞動,平地、放樣、拉架子車、搬磚頭,算是重體力勞動。很感謝這段時光,使我鍛煉了身體,磨煉了意志,在學習測繪專業技術的同時,培養了吃苦耐勞的意志,為后來從事野外測繪打下了良好基礎。
記者:印象最深的課程是什么,印象最深的老師是誰?
張志林:我非常懷念武測求學的那段時光。印象最深的課程是夏堅白院長給我們上的《天文測量學》。夏院長熱情開朗,談笑風生,師生關系非常融洽。陳永齡、葉雪安、崔希璋等老師也給我們講過課,非常感謝這些老師。
岳建利:2005年復測珠峰的現場總指揮
記者:作為2005年復測珠峰的現場總指揮,您覺得當時遇到的技術難點在哪,怎樣解決的?
岳建利:珠峰是國際測量技術的比對場。國際登山組織或個人每年都會登頂珠峰,他們攜帶測量裝備,測量高程向世界發布,嚴重影響了1975年珠峰高程成果的權威性。2005年重新測量珠峰,我們代表著測繪行業的技術與裝備,肩負著國家的囑托,必須采用最新的測量技術獲取最高精度的觀測數據。難點是登頂能否成功,以及峰頂的衛星定位測量和雪深探測雷達能否順利完成任務。
為了保障技術的權威性,我們采用了現代大地測量(包括衛星定位、雪深探測雷達)與經典大地測量(包括水準、重力、三角、激光測距、高程導線、高空探候)等多種技術方案,把重力點推進到海拔7790米,第一次精確測定了這一高度重力點的坐標和高程;第一次獲得了珠峰峰頂長時間(35分鐘)、高質量(1秒采樣率、雙頻GPS、無間斷)的GPS觀測數據,為珠峰高程的精確計算奠定了基礎;第一次成功完成珠峰峰頂雷達雪深探測任務,取得了珍貴的雪深探測資料。
▲登頂途中
▲登頂覘標
記者:面對這樣艱巨的任務,怎么選擇登頂隊員?
岳建利:珠峰測量是一項特殊而艱巨的工作,那里冰天雪地,嚴重缺水,極度缺氧,氣候異常惡劣。在測繪史上,3月份進藏屬于首次;登頂的歷史記錄中,死亡率為30%以上(2005年以前的統計數據)。我們白天工作在六七級以上的大風里、晚上躺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帳篷里,每個人都要經歷生與死的考驗。隊員很多是第一次進入西藏作業,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困難到底是什么。因此,要完成這項工作,必須選擇具有良好身體素質和堅毅個人品質的測繪隊員。在自愿報名的隊員中,我們選擇了四名登頂隊員:劉西寧、柏華崗、任秀波、白天璐。劉西寧和柏華崗為此推延了婚期,出發前把房間鑰匙和銀行存折交給了未婚妻和家人。
▲四名登頂隊員
▲7208米雪山上的營地
記者:發生了哪些令您難以忘懷的事情?
岳建利:隊員王新光的父親4月13日去世,他的母親囑咐單位和家人:不要將消息傳到珠峰。直到4月21日,王新光才從隊員的言談舉止中察覺有異,證實父親去世的消息后,他躲進帳篷大哭一場。他不想讓年邁母親的苦心化為失望,直到順利完成任務才回家拜祭父親。
我們設備科的職工陳長平同志,患有嚴重的糖尿病,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躺在帳篷里24小時值班觀測,身體極度不適,吃不下、睡不著、非常疲憊。單位計劃重新派人接替他的工作,他堅決不肯,說自己再苦也沒有在珠峰的同事艱苦。就這樣,他堅持了40多天,任務完成后直接住進醫院。我從珠峰回到西安去醫院看他時,面前的他瘦了30多斤,完全變了樣。我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幾次轉身,回避他的眼神,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常常會想,是什么支撐著王新光的母親和陳長平?這也許就是國測一大隊的精神所在,讓人感激、讓人尊重、讓人敬畏。工作和生活在這一集體的每個人,都會得到精神上的凈化和傳承。
記者:您覺得國測一大隊最寶貴的財富是什么?
岳建利:我認為,國測一大隊最寶貴的財富是忠誠與奉獻的精神品質。在功利主義一定程度影響我們的工作和生活的當下,這種精神彌足珍貴。珠峰測量的意義更體現在愛國主義和奉獻精神的再造,留給我們豐富的精神食糧。面對紛繁復雜的社會和每個人不同的夢想與價值觀,國測一大隊測量珠峰的奮斗歷程回答了這個問題。
楊宏山:培養新時代測繪人
記者:現在的年輕人抗壓能力差,不太能吃苦,能勝任艱苦的測繪任務嗎?
楊宏山:年輕人有自己的特點,他們面臨的工作環境、工作要求跟老一輩測繪人都不一樣,他們的精神品質范疇更加多元。舉例說,可能老一輩在面臨高強度的工作任務時,更多的是任勞任怨,加班加點,但現在的年輕人不會,他們會動腦筋想辦法,怎么利用新的技術方法、新的工藝流程去提高作業效率,節省工作時間。
至于吃苦,我不認為現在的年輕人缺乏吃苦精神,至少我從我們局的這些年輕人身上能夠看到他們的擔當,這是一代更比一代強的歷史規律。2016年,陜西山陽發生山體滑坡重大災害進行應急測繪時,沖在最前面、堅守在一線的全是我們80后、90后的測繪人,他們守在山上連夜實時觀測,比專業救援隊伍撤得還要晚,這體現了關鍵時刻我們的年輕人絕對是站得出、頂得上、拿得下的。在這點上我感到很驕傲。
記者:距離首次珠峰測量已經過去40多年。您認為,我們測繪工作的下一個“珠峰”是什么?
楊宏山:四十年前我們測量珠峰,憑的是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是一定要為國爭光的信念。四十年過去了,我們的這種信念沒有變,測繪人還是要用知識報國,測繪工作依舊要體現出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水平。所以,我認為我們測繪工作的下一個“珠峰”是科技,是要讓我們的測繪科技水平始終處于世界前列。
▲1990年是楊宏山工作的第一年,在新疆戈壁作業
記者:武大求學時培養形成的哪種能力或者品質,讓您受益至今?
楊宏山:記得上學的時候,圖書館門前有個白色的雕塑,圓圓的像個蛋,雕塑的名字叫“孕育”(記者注:現在的“慧眼石”)。那會兒覺得雕塑不好看,名字也有點俗氣。后來離開學校,測繪工作干了幾十年,回頭再去看,才覺得那個雕塑有多深刻。它象征著一個起點,無數的測繪人在這里求學成長,從這里出發,工作奮戰在全國各地的測繪戰線上。我們用從學校里學來的知識積極工作,用從學校里學來的品格認真做人,保障我國的測繪技術始終處于世界先進行列,不辱母校的培養和教育。
▲武大求學期間東湖留影
記者:武大求學時光中,印象最深的課程是什么?印象最深的老師是誰?
楊宏山:印象最深的是老一輩的那些老師,像李德仁老師、邊馥苓老師、張祖勛老師等。那會兒他們上課,板書寫得工工整整,一絲不茍,全是教科書級別的,擱現在絕對是“網紅”。那時候上課必須全程認真專注,稍微走神一會兒,板書就擦掉了,前面的內容就錯過了。老師們的講解都不復雜,用最簡單的話把深奧的知識講得通俗易懂,清晰明白,很是入腦入心,我們聽講都非常專心。印象最深的用油印課本。老師們從國外學習回來,緊跟世界學術前沿,一回來就及時開設我們沒有的課程,沒有教材老師就自己編寫,編寫好后組織學生刻版油印。我在學生會,經常跟大家一起刻版印教材,非常難忘。
王忠仁:將珠峰精神傳下去
記者:你眼中的珠峰精神是什么?
王忠仁:我眼中的珠峰精神就是不怕犧牲、勇于擔當。在武大讀書時,我看過國測一大隊2005年珠峰測量的紀錄片。記憶猶新的是,記者詢問登上7790米高度的柏華崗“為什么選你準備登頂”時,柏華崗回答“身體好,弟兄2個”;詢問“覺得工作苦不苦”時,柏華崗回答是“測量總得有人干嘛”。
記者:希望參與類似測量珠峰的具有極大挑戰性的測繪任務么?
王忠仁:當然想。
記者:什么時候起對國測一大隊的精神有了切身體會?
王忠仁:自參加工作以來,我們大隊的外業人員,大多是每年出測在外300天左右,只有項目間歇時回到西安四五天,或是春節期間休整。只有在春節休整期間,各個中隊各個項目的人員才能聚齊。參加年末總結大會時,我才見到一個個在視頻里、或聽其他同事談論過的同事。
▲“90后”測繪青年王忠仁
▲王忠仁在進行京滬高鐵測量
▲王忠仁在進行南京三角標GPS測量
記者:什么時候自我認同是一名合格的測繪工作者了?
王忠仁:2016年12月至2017年1月,我參加了深圳的GPS測量任務,需要在每個點位附近看守儀器設備三天三夜。兩個月里,我和一位老師傅在同一測量小組,老師傅講工作趣事,我講生活和工作體會,都講完了以后,兩個人無話可說,我漸漸體會到野外測繪工作獨處時的孤獨和寂寞。經歷過這一段后,我慢慢習慣了這種生活,認為自己是一個合格的測繪隊員了。
▲深圳GPS測量期間,王忠仁的工作生活地點
記者:武大求學培養形成的哪種能力或者品質,讓你受益至今?
王忠仁:不斷學習的品質。外業測量時,誤差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些誤差可以通過規范化的順序操作來消除或減弱。我不斷學習編程,在外業測量不可避免的情況下,通過自己編制的小軟件減少外業工作量。
記者:武大求學時光中,有沒有記憶猶新的小故事?
王忠仁:有一門大地測量課程的實習,是從生命科學學院附近的起測點起測,手工記錄,繞珞珈山一圈測水準,最后返回到起測點上,形成閉合環線。當我們返回到起測點時,發現閉合差竟然有3米多(理論上從1點起測,返回到同一點的閉合差是0)。我們很沮喪,只得坐在生科院的臺階上仔細檢查記錄數據。等到發現問題改正數據后,閉合差是17毫米,“哇—”,我們興奮得大叫起來,從旁邊經過的同學被嚇了一跳。
記者:武大求學時光中,印象最深的課程是什么?
王忠仁:印象最深的課程是六院士聯袂講授的《測繪學概論》,在文理學部的教三001教室上課,這個教室能容納5個班近200人。每當課間休息時,同學們紛紛涌上講臺,請院士在自己的課本上簽字留念,場面很是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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